在海神号所在海域并不遥远的东南亚地区，天气晴朗。
但是晴朗的天空下，却是一片血色……
玉佛寺——或者说现在的老佛寺，大门紧闭，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从内里穿透出来。
一个穿着红裙的纤细身影推开门，一边擦着手一边走出来，红裙上沾染着像是水渍一样的黑色痕迹。
红裙是红色的，手也是红色的，擦手的毛巾是白色的。
跨过门槛的时候，红裙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，抬起头看了眼头顶上的匾额。
据说这个破寺庙当初的名字，是因为那一位白首太玄亲自开口说‘不喜欢’，而后赶紧更改了。
所以改了之后不是更不讨人喜欢了么……
她撇了撇嘴，从腰后摸出一个手雷，拉开拉环之后随手扔了上去。
「轰————」
伴随着一阵巨响，那老佛寺的匾额被炸成漫天纷飞的碎木屑，连带着整个大门都摇摇欲坠。
等到敞开的大门里烟尘散去的时候，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街角的尽头。
只剩下旁边垃圾桶那亮出来的毛巾一角，白色的毛巾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，血正在往下滴落着……
……
……
好片刻之后，一个几乎是同样模子刻出来的女人出现在另外一边街角。
陆无瑕——或者说是地球这边的亲妈怪。
她最近在追索某个模仿她的脸，顶着她的面，甚至还用她的名义去给小秘书湛蓝送老婆饼的家伙。
什么意思嘛！老婆饼代表什么难道她心里没点数吗？
那种东西怎么能够随便送，暗示意义那么明显——起码得背着如龙啊！
糟心的地球亲妈怪无法可想，只能是默默承受这深沉的痛，假装无事发生。
她撵着蓝星亲妈怪追了一路，越发确定对方不是简单的假冒她的身份，而是货真价实和她一样。
无论是能力还是心性，不——与其说和她一样，不如说是她的全方位加强版本。
就连让人糟心的性子都更为强化了，要是被自己的师傅见到，铁定不是打手心这么简单。
那得是按在长凳上抽屁股……
她看着那颇为冷清的长街，好几秒种才回忆起来这片区域到底是哪里。
老佛寺的势力范围——清迈的暗世界堂口所在，地头蛇区域。
只有达官显贵才能够过来上香，游客们根本都不在对方的韭菜田范围之内。
附近所有的房产田产都是对方自己的，寺庙里号称上累金盘，下为重楼，三百伽蓝，浮屠生祠。
上累金盘下为重楼，其实就是共和国早期佛塔的修建方式，对于整个东南亚的佛教势力而言影响深远，是为浮屠祠。
但是这三百伽蓝就有讲究了，很是有些自我夸耀的意味。
寺院的护法神，就叫伽蓝，原本是印度佛教中的神佛，慢慢传到共和国以后就具有了共和国的特色，成了保佑进香的香客进出平安的护法神，也就是高级保安。
可是佛教自己也只有十八伽蓝，老佛寺却号称有三百个。
这就像是两个暗世界组织对比，银色十字说自己只有十二圣子拿得出台面。
老佛寺跳出来拍胸脯，我们同等级的至少三百，藏着的还有更多——知道的这是修辞手法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超级大国阿三哥呢。
但谨慎没坏处，陆无瑕想了下，放下背包，从巨大的旅行包里堂而皇之地拉出一柄画风颇为科幻的霰喷。
近战利器，众生平等uts-15！
双管式弹仓供弹，每个管子可以塞6发3英寸12号口径的马格南霰弹。
这玩意儿的上膛声足够把一切懂行的对手吓到腿软，无托结构足够轻便短小，非常适合近战。
别说是老佛寺不一定有所谓的三百伽蓝，就算真有，那在这玩意儿面前大概率也是一枪一个的命。
陆无瑕一直都记得自己师傅的殷切‘教导’，那就是在她现在这个等级而言，先进的枪比剑好用。
尽管七步之内剑快，但是哪有那么多对手会规规矩矩站在七步以内和她一对一？
时代变了但是人没变的那是神仙姐姐，陆无瑕自认头发都还没白，到不了自己师傅的程度。
稳一手，不能浪，小命要紧，小娅还在家里等自己回去吃饭呢……
一枚一枚地把比拇指还要粗两圈的弹药填进去，滑动上膛，套上一件轻便的防弹衣。
检查了一下防护和攻击手段之后，陆无瑕又往兜里揣了几枚闪光弹，而后才提着枪谨慎地越过围墙，跳进门里。
“……”
一落地，陆无瑕就定住了动作，因为在她的面前就有一个人。
或者说是一具尸体——对方就像是被泥头车正面撞到了一样，整个人像是一滩烂泥一般依靠在树上。
而足有大腿粗的绿化树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拦腰折断，向后栽倒，那断茬还带着树木的青涩木材味道，看得出来才折断不久。
陆无瑕探手摸了摸对方的脖子，而后垂下眼帘。
虽然是温的，但是已经来不及了……
胸膛完全被震碎，她用枪口撩起对方的花衬衫，看着那清晰的拳印，眉头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。
两拳——应该是一起打出来的两拳，左右对称，这是洪拳的拳架。
在他身前的地面上，还有一截划痕，看起来像是他的脚底划过地面带起来的浅浅沟壑。
这个人应当是在两三米开外的地方，被两拳直接轰中正面，然后止不住力道往后倒退，直到撞在了树上劲力彻底炸开，随后就没能起来了。
抬手阖上这个家伙像是死鱼一样的双眼，陆无瑕站起身，举着枪缓慢前进。
但是越是往里走，陆无瑕就越是觉得不对。
死的人太多了……
多到了什么地步？
多到地面上粘稠的血浆，甚至踩上去都有种踩到了淤泥的感觉。
她视线扫过周遭，偌大的佛寺里面没有一个活人，只有大雄宝殿正中央的所谓佛祖，还在慈眉善目地低头看着这一切，看着其下堆叠起来已然触碰到它高坐的莲台边缘的尸体。
将手里的霰喷背在身后，陆无瑕皱紧了眉头，挨个检查了一番这些人。
没有一个活口……
杀性太重——简直就像是大魔头一样！
她倒是没有多少对于这些家伙的怜悯，或者说不合时宜的圣母心。
老佛寺名为佛寺，实际上就是个黑恶势力老巢，这是整个清迈都公认的事实。
这些家伙或许还没有到十恶不赦的地步，但也不是那种会扶老奶奶过马路的好人，手上绝对都沾过血，无非是多少而已，这样的家伙没有被怜悯的价值。
甚至之前谋害她丈夫的账，大家都还没有彻底算清楚，还结着仇的。
可是这种杀人方式，简直就像是——
“简直就像是人屠……”
她呢喃着缓缓站起身，环顾四周，带着几分震撼。
自己能做到吗？
用枪或许可以，但是用枪的话对方也会跑。
而用拳头，赤手空拳给对方一丝翻盘的奢望，卡准对方的心理底线。
最后拳拳毙命一个不留，尽数将其诛杀——自己做得到吗？
看着那呈现出扇形的尸体分布，她深吸了一口气，按捺往那被浓重血腥味冲击鼻腔的不适，前走了几步，复盘当时的情况。
应该是站在这里……上香？背对着那些人……然后有人冲了过来……
在那巨大的金身雕塑面前看了眼，陆无瑕望着那神龛面前的一根没有点燃的线香，眉头微皱。
环溪观不拜佛祖的，确切地说就连供奉三清也不是必须，环溪观拜的是人道先祖。
虽然身为道家祖庭之一，可是环溪观本身的存续意义，是传承并没有教派实体的人教。
诸子百家，历代先贤，大德大能，非要计较的话，这是一个介乎于儒家和道教之间的道统。
所以环溪观历代入世的人都很多，不是用着道家的身份，就是用着诸子百家的传承，随心所欲。
但不管怎么说，按照阵营定义来算到底还是道家出身，毕竟环溪观原本应当是涵虚混太清的涵虚观。
身为一个暴脾气的牛鼻子，没有踹门踢馆就已经是给秃驴面子了，遑论还会进庙宇里面上香。
所以这摆明了就是来闹事的，一根没点燃的线香，殊无敬意虔诚可言，堂而皇之打脸。
说实在话，她到现在都没搞懂到底是发生了什么，会让冲突激烈到这种地步。
如果是自己的平行世界同位体，怎么还会和这些人结仇……莫非是在平行世界那边有宿怨？
吸了吸鼻子，陆无瑕微微侧目，视线越过那巨大的佛像，望向它身侧的黑暗罅隙当中。
巨大的释迦摩尼金身佛像侧边，是小一号的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，双手合十，侧身站立。
所谓大雄宝殿，因为释迦牟尼佛具足圆觉智慧，能雄镇大千世界，因此佛弟子尊称他为大雄，宝殿的宝，是指佛法僧三宝。
作为整座寺院的核心建筑，也是僧众朝暮集中修持的地方，正常来说大雄宝殿都得足够宏伟堂皇。
但是暹罗的佛寺和共和国人认知里的古色古香庄严肃穆不太一样，这里的建筑以白色为基底，金色的装饰比比皆是，整体的风格偏向于狭长高耸。
即便四周通透，可是采光和色调搭配起来，一旦天色稍显阴沉就有种微妙的阴暗感。
更重要的是，暹罗的佛寺其实兼具公墓的职责，很多时候可以在里面看到整齐排列的骨灰以及照片。
但凡是个胆小的，配上那昏暗的室内光照和密密麻麻盯着人看的照片，估计看着能给吓出一身白毛汗来。
老佛寺里没有这些，但供奉在当中的横三世佛，也并非是共和国风格佛像宝相庄严的模样，而是类似北碧府虎穴寺的佛像，有着夸张的比例，即便是小号的也足有两米多接近三米高。
当中的罅隙里即便是塞进去一个人也不起眼，比如说现在——
察觉到里面藏着人，陆无瑕将背后的枪拉过来，缓缓后退戒备：“出来！”
“……”
微不可察的呼吸声，从那佛像之中的罅隙里传出来。
「哗啦——」清晰的枪械上膛声响起。
一枚霰喷子弹抛出来，被她在半空中接住，连带着语气也变得冷硬起来。
“我数三声，如果不出来的话，我就攻击了，3——2——”
“不、不要开枪！！”
似乎是会因为那上膛声太过刺耳，也可能是因为被这稍显熟悉的声线彻底吓破了胆。
一个看起来颇有几分‘姿色’的瘦小男孩，从佛像的阴影里钻出来，灰头土脸，神色惶然。
陆无瑕微微眯起眼睛，打量着这个男孩，视线上下扫了一圈。
暹罗的特殊群体——人妖。
从小是男孩，但是因为一直服用雌性激素，导致生长发育过程中转而成为了半男半女的存在。
这是介乎于男女之间的第三性，因为其生理和心理都已经趋向于女性，可是本质上却还是个男人，并不受暹罗的女性法律保护，甚至因为服兵役之类的也必须要去，因为暹罗的法律规定‘只要曾经是男性’就要服役。
绝大多数这类群体都是因为生活所迫，才服用雌性激素来寻求一条相对平坦的生活通道。
变性之后他们可以成为以色娱人的群体，或许不能够找到稳定的工作，但是可以吃一口青春饭。
尽管除了要面临暹罗的征兵问题只外，还有诸如因为雌性激素太贵，所以被迫用避孕药代替的窘境，亦或者是各种公共服务的不便，甚至是来自正常群体的歧视。
但这是一条几乎无法回头的路，他们最开始被迫或者被诱导走了上来，以后也只能是咬着牙继续下去。
除了极少数能够依靠先天优势在色相上出众一点，其他的多半都沦为了旅游业或者娱乐产业的垫脚石。
陆无瑕的枪口微微垂下来，用泰语问道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，为什么躲在里面。”
“我……我叫阿敏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
看着陆无瑕的容貌，他瑟缩着双目失神直发抖：“不要杀我……我真的没有做那种事……我是被他们养起来的奴隶而已呜呜呜……”
陆无瑕顿时发觉了某个细节——什么事？奴隶？
所以说，是因为另一个自己揭破了某种事情，然后才大开杀戒的？
她没有心情安抚这个瘦弱的‘男孩’，只是用枪示意他站过来，强迫他把事情的经过讲清楚。
好片刻之后，陆无瑕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。
老佛寺藏污纳垢，除却是清迈这边暗世界厮混的那些人的老巢之外，还是一个人蛇的魔窟。
走私人口，贩卖孩童，制造人妖，甚至是炮制私刑的监牢，取代官方的执法权。
犯罪被清迈的官方抓住，无非是罚款坐牢，但是冒犯了这些人被抓过来，便是生不如死。
即便家里出了一大笔钱将人赎回去，也多半是残缺的——他们明码标价贩卖人体器官。
天理昭昭，但是这里没有天理。
日月高悬，照不穿这里的黑暗和罪孽。
贩毒、杀人、绑架、勒索……但凡是正常国家刑法上面写着的不能干的事情，他们干了个遍。
“那些被当成奴隶买卖的人，在哪里？”她面色阴沉：“都是哪里买来的？”
“是罗兴亚人……最、最近的一批已经发卖了，死了的就埋在院子里……我——我真的没有参与！我不知道还有别的人都是哪里买来的呜呜呜……我真的没有……都是军车送过来的……”
干瘦阿敏哭诉着自己的悲惨，话里话外更是透露出一个可怖的事实。
那就是这条庞大的‘产业链’里，不仅仅只是老佛寺参与其中，还包括了清迈的一些明面上的豪强。
罗兴亚人出自洪沙瓦迪地区，这证明金三角的人参与其中。
而金三角的这些‘生意’，整个暹罗七十七府都有对方的眼线——甚至还有军方。
暹罗的社会结构很畸形，信佛的人高达九成，僧侣地位奇高，老佛寺就是借了这个便利。
而女性的地位相对较低，导致红灯区发达，有买卖就有杀害。
被诱拐来、走私来甚至是强迫进入红灯区的，绝不在少数。
除了红灯区就是血汗工厂，这些廉价劳动力有很多都来自人口走私和偷渡。
15年的时候，暹罗沙敦府行政机构长官帕祖班、陆军三星上将玛纳斯，因为参与了人口走私集团，在被查处之前被迫自首，堂堂官方地区行政首脑和军方上将，亲自参与到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里来！
要知道玛纳斯的职责本来就是负责安达曼海的治安，拦截非法难民，结果却借着职务便利知法犯法。
而帕祖班则干脆就一边当沙敦府的官方行政首脑，一边兼职沙敦府人蛇集团的首脑，涉案人员遍布暹罗的高层，即便是没有被查处而是调职的，也有近百人之多。
来自洪沙瓦底和柬埔寨的偷渡人口成了他们的便宜劳动力，低价就能够转手给南棒之类的地区当远洋渔船劳工，俗称渔奴。
在暹罗法庭开庭负责取缔人口走私的高级警察巴温，干脆就在开庭前两天以生命安全受威胁为由辞职。
这摆明了背后有人威胁他，不让他去揭开原本捂着的盖子，牵连到更多的人，审判自然就此中断。
16年揭露血汗工厂和渔奴事件的4名记者获得了普利策奖，但是陆无瑕却知道，那四名同行后续都收到了死亡威胁，甚至有两名还遭遇了连环车祸，更多的报道从此不再见诸于报端。
在阿敏的叙述里，原本另一个‘自己’来这里只是找老佛首的麻烦的。
但是她用的是伪装的记者的身份，这里留守的人以为她要像是当初的记者那样搞事情。
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，想要把她永远留下——暹罗人一方面表现出谄媚的奴性，一方面却又潜藏着极度排外甚至是仇外的矛盾性格。
一旦离开曼谷之类的繁华商业区域，离开了所谓的‘微笑之地’，那么最好还是小心为上。